目送高大背影起身走进厨房，舒宜收回视线，垂眼看向手中信封。

苍劲有力，干干净净的字体，和父亲本人一样，儒雅又文艺。

唇边溢出一声长叹，舒宜缓慢抽出纸张，赫然映入泛红眼帘的，依旧是父亲的熟悉字体与熟悉称呼。

——

亲爱的宜宜，爸爸的乖女儿。

见字如面。

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候，爸爸正在医院的住院部里。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在眼前摇啊摇，晃啊晃，就好像你妈妈穿着特别漂亮的裙子在我面前跳舞。

我的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宜宜，在你的印象里，爸爸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讲过爷爷奶奶的事情？

我记得小的时候你还问过我，为什么邻居家的哥哥有奶奶带着出去玩，而你没有，你还记得爸爸的回答吗？

爸爸说，宜宜，你有爷爷，但是你的爷爷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他们很忙很忙，所以没有时间过来陪你玩。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我想你肯定忘了爸爸的回答了。

宜宜，爸爸现在给你写这封信，就是想告诉你爸爸和妈妈曾经的故事。

你的妈妈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但是她的身世很可怜，你的外公外婆在她小的时候就已去世。

爸爸和她认识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饭店里打工，被老板欺负，爸爸看不下去，就帮了你妈妈的忙。

一来二去的。

爸爸和妈妈就产生感情了。

你是不是会觉得这个故事很土气？

不过在爸爸的眼里，你妈妈可是老天爷特意给我安排的天使。

你妈妈温柔美丽，也很浪漫，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爸爸最开心的时候。

而这种开心。

是爸爸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从来没有跟你讲过爸爸的童年，是因为爸爸的童年过得很不开心。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爸爸为什么会懂很多东西吗？

因为爸爸是舒家人，舒家是生活在荆南的大家族，这个家族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典型的豪门世家。

而舒家的掌控者舒齐益。

就是你的亲爷爷。

爸爸从小生在荆南，长在荆南，但身上却只流了舒家一半的血。

爸爸身上另一半的血，就在你从未进过家门的奶奶身上。

因为爸爸的母亲没有被你爷爷正式娶进家门，所以爸爸从小就受人诟病。

可是血液这种东西不是我能选择的对不对？所以——

这样的童年，爸爸怎么敢跟你说。

好在认识你妈之后，爸爸的心情才能渐渐变得好转，但是好景不长，才与你妈妈确定关系，爸爸却得到你爷爷的通知，他需要我跟章家联姻。

章家也是生活在荆南的大家族，我们两家一直是世家，交情很不错。

章家里也有很多能力者，都跟爸爸交情不错，如果爸爸是一个女孩子，嫁到这种家族里，肯定会过得很幸福。

可惜爸爸不是，为了你的母亲，爸爸必须选择离开舒家。

离开舒家之后，爸爸就带着妈妈来到嘉城安家，在这段幸福的日子，很快就迎来了你。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你爷爷并没有派人来打扰我们的幸福。

我想，你爷爷也是觉得愧对我，所以才让我享受了一段最幸福的日子。

宜宜，这就是爸爸和妈妈的故事。

你是不是觉得很像电视剧里的情节？傻丫头，不过寥寥几行字，哪里又能说得清爸爸和妈妈的爱情。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们应该又在一起了。

宜宜，让你一个人生活，爸爸还真不放心，但是爸爸的身体又拖了后腿。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当年你妈妈去世的时候，甚至只来得及看你一眼。

在病床前，她用尽所有力气抱了下你，然后又吊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握住我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告诉我说。

“一定要把我们的女儿好好抚养长大，一定。”

所以宜宜，你千万不要怪我们太早离开你，爸爸和妈妈会永远爱你。

我们没有办法陪你长大，看你成才，送你出嫁，是我们太不争气。

宜宜，现在窗户外面的树叶又开始在风里摇晃了。

你说，会不会是你妈妈真的在外面给我跳舞呢？

——

泪水模糊了眼眶。

也模糊了掌心里的白色纸张。

任由泪珠一滴一滴砸落在信纸上。

泛白指骨紧紧握住微皱信纸，舒宜眼睫低敛，小臂撑在膝间。

她脖颈微弯，连睫毛上都沾染了些许晶莹泪水。

把第一张信纸看完，舒宜抽噎着，从信纸下抽出第二张信纸。

——

宜宜，思来想去。

爸爸还是需要跟你说清家族关系。

爸爸没有怪过爷爷，爸爸也知道爷爷有他自己的无奈和苦衷。

生长在这样一个家族里，谁都会有自己说不出口的无能为力。

如果以后你会被爷爷找回舒家，爸爸希望你不要太过于怪罪爷爷。

其实在爸爸的私心里，爸爸并不希望你被舒家找回去。

但是以我对你爷爷的了解，当他思念过度，他一定会想办法寻找我们。

不管你会不会被找回舒家，爸爸还是想要跟你说清楚。

压在信封上的那张泛黄的纸，是舒家和章家的联姻书。

当年爸爸离开，考虑到未来，我自作主张，偷偷把这份联姻书带了出来。

把这份联姻书偷出来，爸爸是不想你被找回舒家之后，又因为这份联姻书而被迫与不喜欢的人联姻。

家族悲哀有两次就够了，爸爸真的不希望你也会被卷进这场泥淖里。

如果以后你会看到这两封信，说明你一定被爷爷给找了回去。

而你也一定会因为联姻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来爸爸这里寻找线索。

只可惜爸爸帮不到你太多，只能在信中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你。

我想那个时候的宜宜，喜欢骑在爸爸头上玩坐火车游戏的宜宜，一定已经长成一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姑娘了。

在找男朋友这件事上，我相信我们宜宜一定有自己的主见和眼光。

爸爸相信宜宜绝对不会挑错人。

但爸爸也希望你一定不要听从他们口中的家族利益，与不喜欢的人联姻。

宜宜，你永远是爸爸的宝贝女儿，爸爸不希望你被这一切纠缠。

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要永远快乐。

纸还是太短。

说不清爸爸妈妈对你的爱。

爸爸望你珍重，望你平安，望你安好，望你会遇良人。

——

离开厨房，把哭成泪人的舒宜揽入怀中，章右野接过她指尖的信纸。

大致看了一眼，他重叹口气，心中也泛起五味杂陈的难言酸涩。

宠溺揉揉闷在怀里的脑袋，章右野侧头看向白色墙面上的两张黑白照片。

“爸很聪明，把一切都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