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雍听罢天子之语，大惊失色。

“父皇，此刻东宫中，还有许多未染恙的宫人。”

“若是此时封宫，他们岂不是也没了活路？”

高宁见父子二人意见相左，进退两难。

皇帝登时便要发火，怒喝一声。

“还不快去！”

待高宁领命退下，皇帝又嘱咐太子，暂居正殿避疾。

“如今你宫里人出了事，你也不好随意出去走动。”

“既然你身边的奴才都去了外头，自然不必再召回。”

“朕会命高宁另派几个人前来伺候，也会着太医每日过来照看。”

“你就安心待在这正殿内，其余的人和事，都不必操心了。”

随后，皇帝示意上官若随侍，起驾回御书房。

临行前，皇帝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只要太子不受牵连，奴才们的死活，朕不在意。”

“扛得住的，就自己扛过来；若扛不住，拉出去一把火烧了便是。”

凤雍被父皇的态度惊到，呆立在原地。

直到鸾驾离开许久，他也没有动一下。

凤堇有些手足无措，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太子哥哥？”

凤雍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浑身一震。

“堇儿，你先回去吧。”

“我累了，想歇一歇。”

凤堇心下担心，征询太子的意思。

“要不然，哥哥先不要住在东宫了。”

“我去跟父皇说，让你先搬到凤栖宫。”

“或者，随便找个闲置的宫殿也好......”

她的话被凤雍打断，凤堇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陌生。

“不必了。”

“父皇既已安排好一切，打算让这满宫的人为我填命，东宫哪里还会不安全。”

语毕，他没有再理凤堇，自顾自坐着发呆。

凤堇也不好再劝说什么，只能默默告退，回了自己的云庆阁。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有些不近人情。”

御书房中，皇帝在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折子，看似不经心地问上官若。

“奴婢不敢。”

皇帝慨叹道：“雍儿这孩子，仁厚有余，而机断不足。”

“朕只是希望他明白，有些时候，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为帝王者，尤其要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陛下不惜用东宫数十人的性命，去给殿下上一堂课？”

上官若话一出口，随即意识到自己多嘴，跪倒叩首。

“奴婢失言，请陛下降罪。”

凤帝只是笑笑，示意她起身。

“下午萧卿上表，称寻到了善治疫病的大夫，已经带着人往京中赶了。”

“朕听说，去年南边起的时疫，便是由这位大夫医治。”

“东宫的奴才们既都是轻症，想来撑得到名医抵京。”

上官若心念一动，没想到萧元闯手脚如此麻利。

“你在想什么？”

见女官没有回应，皇帝追问。

“回陛下，奴婢在反思自己。”

“哦？”

上官若的回答激起了他的兴趣，“说来给朕听听。”

“奴婢在御前伺候已有些时日，常常受到陛下耳提面命。”

“可奴婢眼皮子却还是浅得很，不能理解陛下苦心，因此觉得惭愧。”

“哈哈哈哈......”

凤帝仰天大笑，旋即笑容收敛，沉声喝道：“上官若，你可知罪？”

上官若熟练地跪下，从容不迫。

“奴婢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你以为能瞒得过朕？”

“萧元闯此次派人去寻名医，是你叫他去的吧？”

“你如何能未卜先知，料到京中必有大疫？”

“奴婢自然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只是私下里请萧将军帮奴婢一个忙。”

“想来也是天佑我凤朝，正巧让将军寻到了善治疫病的人。”

“你有何疑难杂症？太医院中，竟无人能医治吗？”

“回陛下，奴婢身体康健。”

“只是公主殿下自皇后娘娘故去后，便患上了心痛病。”

“此病虽不会时时发作，但痛起来，却是心如刀绞。”

“奴婢实在不忍看殿下受病痛折磨，而太医又始终想不出法子根治，因此才拜托了萧将军，帮忙找一找民间的好大夫。”

皇帝面色稍霁，声音也柔和下来。

“朕从未听堇儿说过。”

上官若又道：“殿下孝顺，不想陛下为她担心。”

“因此，殿下特意嘱咐奴婢，不可将此事告知陛下。”

“太医院那边，也下了令不许外传。”

“不过想来医案都有记载，陛下若不信，可传太医令前来查问。”

凤帝犹豫稍倾，让上官若起身回话。

“你虽是好心，但身为内庭女官，私自联络外臣，便是有违宫规，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请陛下责罚。”

“朕看你就是服侍堇儿时间长了，跟她学得太过随心所欲。”

“罢了，念在你一心为主，朕此次便不罚你。”

“但你以后也要注意，像这种不合规矩的事，避着点人。”

又过了十余天，萧元闯亲自带着大夫，入了东宫。

那杏林圣手只花了一日，便研制出了对症的方子。

药吃下去没多久，病人们的气色就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皇帝得知后大喜过望，即刻传旨，将方子送至京中各家医馆药铺。

困扰京城日久的疫病，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原本，皇帝想将那位大夫留在宫中。

奈何对方执意不肯，坚称自己只想做个普通的大夫，在民间治病救人。

于是，天子给了他丰厚的赏赐，放他离开京城。

可叹老天无眼，那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出京后不久，便在水路遭遇盗匪，连人带船沉入江中，连一块尸骸都未能寻回。

噩耗传进宫中，凤帝万分惋惜。

“其实京中时疫尚未完全肃清，朕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急着走。”

“若是晚些日子出发，或许便没事了。”

上官若侍奉在一旁，亦觉遗憾。

“实在是可惜了，他这一身的好医术。”

正这时，向来稳重的老太监高宁，跌跌撞撞地跑进御书房。

“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病倒了！”

他的话撞进上官若耳中，刺得她一激灵。

“太子怎么了？”

凤帝俯身向前，双臂支着书案，厉声问着。

“东宫来人说，看症状，像是疫病。”

“怎会如此？快，摆驾东宫！”

皇帝走得极匆忙，并未顾上在一边的上官若。

她本想先回宫告知凤堇一声，但转念一想，她此刻应当正在午睡，太子那边也不知具体情形。

不如自己先去了解清楚，再回去与凤堇细说。

左右治疗疫病的方子都还在，应当出不了大事。

两个时辰后，上官若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凤栖宫。

凤堇像是刚刚醒转，见她回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笑着跟她打招呼。

“若若回来了。”

下一秒，凤堇的笑凝固在脸上。

她瞬间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她的身体，仿佛被一柄看不见的剑刺穿，只剩下痛。

她的耳畔反复回响着，方才上官若对她说的那句话。

“公主，太子殿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