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桃灼的一番复述，整个屋内沉寂得可怕。桃灼抬头看了看林栖，她神情微怔，眼眶也微微泛红，看着很是感触的模样。再瞧瞧顾怀，他竟也在看着自己，清冽的眼眸中一望见底，瞳孔中似乎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桃灼竟有些看不懂顾怀的眼神了，他看着好像是在担心自己，感怀她这样血腥惨痛的过往，可又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生气？

桃灼轻咳了一声，想要缓解一下这奇怪的气氛，也尽力将自己的语气变得更自然轻松一些：“好了，事情就是这样。这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我现在又记起来了，可感觉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好像也没有之前想象的那样难以说出口，说出来之后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难受了。”

林栖从前也多番问过秦溯汐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却总是想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她一直有所隐瞒，但是林栖心里也知道那一定是有些骇人的回忆，她既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再问了。

记得每次林栖问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秦溯汐虽然是笑着的，可随后脸上都会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惧和躲闪。林栖总会忍不住去抱抱她，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秦溯汐内心最深处的害怕消减一些。

林栖犹豫着伸出手，可当看到桃灼的侧脸时又迟疑着放了下来。桃灼余光看到她的迷茫和无措，心中有所触动，她依稀记得的一些片段里有她一辈子都不该忘记的东西。

“娘。”桃灼弯了弯唇，虽然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娇气软糯的声音，但言语中撒娇温柔的模子还在。

林栖抬眸看向她的眼中满是怀念和触动，直到桃灼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眼泪却再也难以克制，全然崩塌。

“娘，你能抱抱汐儿吗？”

林栖快步上前拥住她，紧紧地，好似怎样都不够，这些年她寝食难安，哪怕是午夜梦回都全是女儿的身影。此刻，终于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她还活着，还在自己的身边。

林栖的怀抱很温暖，有让桃灼安心熟悉的桂枝子的香味，虽记不完全，但它可以细碎地肯定些许，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是自己曾经哪怕要赔上一生的幸福和性命也想要还予自由的人。一时间，桃灼心中压抑许久的担子和忧虑霎然消散，有一种久违的情愫无声无息地攀岩至心底，那里空落许久的荒芜之地有什么在悄然生长着，慢慢被填满。

罢了，还没有解开的疑虑和过往，若是记不起便记不起了吧。

桃灼回抱住林栖，明显感觉到林栖身躯微微颤抖，随后又抱紧了自己几分。顾怀也松了口气，见桃灼放下了心结，也找到了她的至亲，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

顾怀若有所思地望向桃灼，眼中浮现出几分狡黠的笑意。桃灼也感觉到一道奇怪的目光，便顺着方向看过去，瞧见顾怀用那种算计的眼神盯着自己，皱皱眉回瞪了他一眼。

顾怀释然笑笑。

岳母都来了，是不是有些事情也该定下来了。

林栖不能在天玥逗留太久，明日便要返回北陇，也想多些时间和桃灼在一起说说话。趁着还未入夜，桃灼便带着林栖去了以槐苑。

以书也知道林栖的身份，也尽心地服侍照顾着。桃灼似乎心情也格外的好，一直忙进忙出地给林栖添置茶点，看着她这样，林栖虽不说话，但看着也高兴。忽然，林栖想到顾怀，觉着这个镇北大将军对自己的女儿似乎很是照顾，若只是因为救命之恩，硬要将这样的感情牵扯在一起好像也有些牵强。

林栖拉住桃灼的手让她坐下，说：“阿灼，先别忙了。你快坐下，娘想多同你说说话。”

“你现在很多事情还没有想起来，娘也知道，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从小也一向有主见，我也不该多问。只是，你我久别重逢，有些事......娘也有些许在意。”林栖知道，桃灼虽和自己开始亲近了起来，但由于有些记忆模糊，所以并不像从前那般到无话不说的地步，所以自己询问的时候也有些犹豫。

桃灼回握住林栖的手，敛眸道：“娘，你不用在我面前这般小心翼翼的。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女儿都明白。”

“是这样。我看顾将军似乎对你很是照顾，很关心你？”

桃灼也不是感情傻子，林栖这样问是什么样的意思她自然是听得出来，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红。林栖再是了解不过，眼中满是和蔼的笑。她的汐儿长大了，有了心仪的人是件好事，顾长淮也是一个稳妥的人，无论是在天玥还是北陇西荣，风评都很不错，能够支撑得起一国城墙安宁的人，自然是良将奇才。

“你这孩子，脸皮这样薄，想来顾将军平日里没少笑话你吧？”林栖揶揄道。

桃灼睁大了眼睛：“娘！我可是你女儿，你怎么反倒帮着旁人笑话起我来了......”

“旁人不旁人的，从前是怎样我不清楚，可如今看来，这顾将军再英明神武还不是要做我的女婿，看丈母娘的脸色？”想到这里，林栖露出得意的神色，像极了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林栖虽兀自说着话，但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桃灼，自然是将她脸上幸福的笑容收入眼底，慰藉道：“看到你在这里过得开心我也能安心回去了。”

“是啊，您这次来天玥想必也是瞒着郑钰宣的，若时间久了，必然会引起郑钰宣的怀疑。”桃灼想起郑钰宣来祈昼时对自己所说，她的父母如今都在他的庇护下生活，这次林栖之所以前来，想必也是顾怀从中找到渠道告知了他们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从而他们也不至于受郑钰宣的掣肘，转被动为主动的一方。

“你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郑钰宣要抓着你不放？他当初来西荣求娶不只是为了北陇的利益吗？如今有了秦溯泱不是于他而言更好才对吗？”

林栖问到此处，桃灼便将小时候在末狄初识郑钰宣的事情告诉了她，林栖才明白了过来。不过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很是麻烦了。于她和姚子量而言，郑钰宣其实是算是他们夫妻的恩人，为他卖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桃灼又是他们的女儿，自是希望她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

若真有一天，郑钰宣要以这样的恩情让他们强行将桃灼带回北陇，一时间，他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林栖思索良久，缓缓道：“阿灼，天长地久的，谁都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如果......娘只是说如果......如果有一日，你会受形势所逼，你可以由自己的心意，先做礼成。”

“礼成！！”林栖这番话太过突然，桃灼惊得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林栖拉她坐下，耐心解释道：“你听娘说，郑钰宣于我和你爹有恩，若是他要我们做事，我们于情于理都没有道理不接。可做父母的的哪有不想让儿女一声顺遂的？与其等着受人摆布，倒不如先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桃灼脑子乱糟糟的，满脑子全是“礼成”两个字，嗫嚅道：“可是......我还从没想过......”

“阿灼，娘理解你的心情，按理说你还年轻，正是该和郎君柔情蜜意的时候，可你要清楚如今的形势。天玥和北陇表面上盛世太平，可暗地里总少补了明枪暗箭，谁都知道两国再次开战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想必顾将军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若真的在意你，想必也早已经开始打算你们的将来了吧？”

桃灼开始渐渐明白，为何顾怀从前会那样紧张自己，他总和自己说着以后如何如何，原来他早已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列入了自己将来的生活中，一直以来，他都是想和自己共度一生的。

可她却还傻傻的瞻前顾后，总是怕自己的身世和过往会连累他。如此想来，真觉得自己不像话了。

“阿灼？阿灼？”林栖见她愣在原地失神，唤了她几声。见她回神，便千叮咛万嘱咐着：“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明白？可记在心里了？”

她自小便聪颖，相信她一定能够明白自己这样说的目的和苦心，只是她才刚刚想起从前的琐碎事情便又这般突然让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下定决心，确实是太过为难她了。

桃灼抬眸，流光的眸子映出林栖担忧的面容，深知林栖和姚子量深处北陇的为难和无奈，还有他......桃灼目色才渐渐放缓，唇角浮现一丝笑意：“您放心。”

林栖松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叹道：“对不起......一直以来，真的为难你了。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从前你还那样小，却让你那样为我操心......如今......却连让你自在地和喜欢的人平安顺遂都做不到......”

对于桃灼，林栖心中的愧疚是植根在深处的，她总认为若不是自己的无能，也不至于当年让桃灼兵走险招，赌上自己的一生，甚至于到后来接二连三发生那样多惊心动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