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钰宣这样说着，也确实是没有食言，一早桃灼便看到他在吩咐于寒准备马车。

见桃灼已经起来了，正站在门前看着自己。她水眸清澈干净，让人总是不想让她看见这世间的污迹角落。

“先用早膳吧，一会儿你就要走了。”郑钰宣笑得有些苦涩。

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将她困在这里，可还是心中存了一丝侥幸，想着若是单独相处一段时日她会不会回心转意。

可显然，这一切都是徒劳了。看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就这样任由她又投入顾长淮的怀抱，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又怎么可能做先放手的那一方？

一顿早膳下来，郑钰宣一直对桃灼嘘寒问暖，一会儿问粥烫不烫，一会儿问菜色合不合胃口，有没有吃饱之类的。

桃灼想着或许是以后也见不到什么面了，他才如此反常，也没有不耐烦，只一一耐心地回答了下来。

用完早膳后，侍女上了一盏六安瓜片，桃灼埋着头喝茶，避开郑钰宣贪恋的视线。

“去了姚府之后，想必过不了多久整个北陇都会知道姚将军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到了。身为将门嫡女，少不了人前的应酬邀约，无论是在天玥还是北陇，贵女圈都不是简单干净的地方，你万事要小心谨慎才是。”郑钰宣还是放心不下桃灼一人去应付外面这些污糟事。

她虽然聪慧，又伶牙俐齿，但其实性子单纯。旁的人兴许也欺负不到她的头上，毕竟姚子量的身份摆在那里，可他最担心的是曲如沫。

“嗯，知道了。”他说的话不假，也是发自肺腑，桃灼自然也应下了。

没过多久，于寒便过来了，告诉郑钰宣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

郑钰宣点点头，看了眼桃灼道：“都准备好了，我就不送你了。”

桃灼微微颔首，朝门外走去。她身子窈窕袅袅，起身举止间衣袂飘拂带了些许好闻的香气。

郑钰宣平日并不喜欢脂粉气，可桃灼身上的味道却清冽悠然。在她身边的时候，似乎再大的烦恼都会消散许多。

郑钰宣幽深的眸子深深望着她，桃灼在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郑钰宣顿时眼中亮了亮，之间桃灼缓缓转身朝他行了礼：“这段日子，多谢王爷照拂了。”

随即，郑钰宣眸中即是一片黯然。

他不禁嘲弄地扬了扬唇，这样的自己真是可笑至极，居然在最后一刻都还抱着一丝希望，还在祈求着她会突然改变心意。

到了庄子门口，桃灼侧目看了看一边的清羽。

“你想清楚了，要留在这里？”

昨夜，桃灼本准备就寝，清羽突然就跪在了自己面前，说着一些歉疚的话，说自己希望能留在觅箩庄。

清羽只觉得自己若是跟着桃灼走了，怕也是很难再见得到郑钰宣。与其如此，倒不如留在觅箩庄，说不准郑钰宣念着自己跟过桃灼，兴许还会带自己回王府。即便不会，郑钰宣在思念桃灼的时候可能会自己来觅箩庄，这样一来，她还能有机会见到他。

“是，奴婢想好了，绝不后悔。”清羽重重点了点头。

桃灼转身见她眸中全然是笃定坚决，不禁叹了口气：“清羽，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我也不会怪你。可你要知道，你所选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清羽淡然笑道：“路是奴婢自己选的，即便不好走，奴婢也不会后悔。”

目送桃灼离开后，清羽回到了院里。见郑钰宣依旧坐在原位转着茶盏出神，清羽想都不用多想便知道他肯定是在想桃灼。

清羽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这个时候自己也没理由舔着脸上去找不痛快，只要她在这里一日，便不愁没有机会。

郑钰宣掀眸扫了清羽一眼，只一眼清羽便觉得有些耳热。平时桃灼在的时候，他的眼神几乎从未在自己身上停留过。

清羽内心有些窃喜，却也不好明面上表露出来，只集中精神收拾着桌上的碗碟。

“你为何不跟着你家小姐走？本王记得当年将你从西荣带出来，你是口口声声说想要继续伺候她的，怎么如今却变了数？”郑钰宣放下手中的茶盏凌厉地注视着清羽。

清羽方才心中的愉悦已经全然消散，郑钰宣的目光虽然全部都在自己身上，却是极重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清羽只觉得后脊发凉，只觉得什么样的谎言也逃不脱他的这双眼睛。

清羽鼓足了勇气，一五一十道：“是王爷将奴婢从那魔窟救了出来，奴婢无论怎样也要报答王爷才是......”

郑钰宣闻言冷冷笑出声，他在朝堂中混迹多年，这样的说辞套话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一个女人死心塌地要在自己身边伺候，拿报恩做幌子，还能是为了什么？

“本王当初救你，是因为你家小姐的缘故，否则本王才没有闲心思管西荣的那堆陈年破事。如今你家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你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趁她还没有走远，你也快些离开吧。”

郑钰宣起身便要离开，并没有再所看清羽一眼。

清羽错愕地抬起头，很快缓过神来跪在郑钰宣面前，郑钰宣忍不住厌恶地蹙了蹙眉，眉眼间皆是不悦。

“奴婢身份卑贱，若是惹王爷不痛快了。王爷觉得奴婢碍眼，奴婢可以哪里都不去，不奢求王爷带奴婢回王府，奴婢就待在庄子里做些洒扫的粗事便好。”

清羽一时情急，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待话出口才发现了自己的僭越逾拒，可话已出便再难收回。

她明显感觉到了郑钰宣周身危险的气息，冷肃萧杀的冰冷包裹住她全身，她惧怕得无法动弹。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郑钰宣，平常在桃灼身边伺候的时候，她所见到的郑钰宣都是温柔深情的人，他几乎从未在桃灼面前发火过，更别说露出这样可怕嗜血的神情。

“王爷......”清羽被这沉静和惊惧支配着，只觉得自己说话时嘴唇都微微颤抖。

郑钰宣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羽，幽潭般的深眸中皆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疏离感。

“怎么？之前你还觉得本王会带你回王府吗？”

他的声音极具压迫，清羽甚至觉得这个男人随时都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多说多错，清羽也是一时情急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是羞愤得很。郑钰宣怎么可能会带自己回王府的心思，她自己心里痴心妄想也便罢了，还这样说了出来。

可虽然她明知不可能，但心里也曾有过一丝期盼，可终究事实就是事实。

“本王从不带不明不白的女人回王府，即便王妃不是本王心头的人，但她依旧是王妃。本王劝你还是收起那些心思，高估自己的身份，觉得你家小姐不在了你便可以越俎代庖。既然你不愿再跟着阿灼，那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觅箩庄。”郑钰宣撂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清羽整个身子像被抽空一般跌坐在地，愣愣地望着郑钰宣离开的方向。

真的是她痴心妄想，还是他从来都不愿意将心打开给别人机会？是她执念太深堵死了自己的去路，还是他郑钰宣执念太深，到头来受伤的都是自己？

桃灼坐在马车上，车外也逐渐从人烟寂静变得有了烟火气，可以听到清晨的吆喝声和街市边糕点糖水的香甜气。

她伸手撩开车帘趴在车窗边看着予州城生生繁荣的景象，心里既是好奇又是兴奋。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北陇，也是第一次下山来见到这城内的人。

少女清姿绝令的容颜只稍稍停留片刻便回到了车内，只那一瞬便足以引得惊鸿一瞥的路人遐想憧憬，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淑女小姐出行。

知道桃灼今早便会回来，姚子量和林栖早早地就等在了姚府门口。

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姚子量心里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自己领兵打仗这么些年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式见自己的女儿，时隔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桃灼会不会生疏自己。

一瞬间，他心里已经生出了许多担心和忧虑。姚子量忽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紧张得稍稍有些出汗的手，他偏头看到林栖眼底安抚的笑，方才的无措感也减少了不少。

马车缓缓停在了姚府门口，于寒从马上下来正想扶桃灼下马车时，姚子量便上前了一步，笑道：“于大人一路辛苦，这点儿小事便不劳烦大人了。”

倒也不是他心里防着什么，只是与女儿暌离多年，他希望事无巨细都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掌上明珠。今后的日子，他想让桃灼做这世上最快乐幸福的女子。

于寒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姚子量心跳有些加快，定了定心神朝车帘内伸了手。

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搭在了他手掌心，桃灼身着青色齐胸襦裙，头上也戴着那只许久未曾见光的沧溟玉簪，笑吟吟地望着姚子量。

姚子量心中欣喜非常，一时间方才准备的许多嘘寒问暖的说辞也全都给忘了。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桃灼下了马车，桃灼笑靥嫣然，清丽婉转间却又不失明艳的色彩。

姚子量心里演练了许久，最后一吐出了一句话：“我们阿灼可真是这世间最美的姑娘了。”

林栖很少见到姚子量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此刻便有些忍俊不禁，在一边用帕子捂着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