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惊鸾
作者:千崖暮色 | 分类:古言 | 字数:7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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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九 午夜梦回心事重
十年以来,沈倾鸾一直将那场大火归结于皇帝与江氏的计谋,也因此很了他们整整十年。多少次想起当年,沈倾鸾都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以偿沈家那百余数冤魂。
可她从未想过,那场无妄之灾的初始,竟有大半是因为自己。
瞧她眼中流露出的痛苦与惊慌,魏竟初说不心疼是假的,然思及以后,此时的他又不得不狠下心来。
“若当初太傅大人应下这门婚事,至少不会有那场大火。”
沈倾鸾面上神情微微一滞,魏竟初终究没能忍心,继而道:“是皇帝起了杀念在先,其后诸多罪名,不过也都是借口罢了。有你无你,他要铲除太傅的心思,并不会因为太傅同意结亲而稍加改变。”
一番话本意是安慰,然对于才知晓这件大事的沈倾鸾而言,并不足以弥补她之前所受的打击。魏竟初见此也知晓自己说得太过,于是闭口不言。
时间好似在此时静默开来,唯有巷口不时经过的行人,或匆匆而离,或投来探究的目光。
沈倾鸾不好在外逗留过久,只在唇角强扯一抹笑意出来,对魏竟初说道:“我先回去了,这几页书信,谢你今日送来于我。”
她说完,则跨过那条小巷的尽头,自僻静之处置于闹市之中,往往只有一步便罢。
而魏竟初也知晓,这一步踏出去,她也好自己也罢,都没有再回头的心思了。
掩在袖袍中的手紧紧握着,魏竟初沿着来时的那条小巷往回走去,不多时身影就消失在转角。
琼台琼台,自元帝时起,它便是整个皇宫之中最为辉煌的楼宇,其造价之高远胜用于享乐的玉浮楼。后有历代帝王层层修缮,如今虽不及高耸入云,却也是大央难能一见的高处。
可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亦是存在,每每踏上那百来长阶,魏竟初都能回想起那些无辜受难的族人。
从境遇上看,他与沈倾鸾其实是一样的人——一样被荒谬的咒言害得家破人亡,最后只有自己活着,去面对这凉薄冰冷的世间,去铭记这段不死不休的仇恨。
但他与沈倾鸾又注定不同,因她恨极了这妖妃咒言,便竭尽所能要将之破除;而他却要如那些仇人一般,以此作为自己最尖利的刃。
“信都给了?”女子着一身黑衣,甚至是以黑纱掩去全数面容,声音也有微微的沉闷。
魏竟初将外袍脱下挂在一边的架子上,对于女子的问话,只是十分平淡地应了一声。
女子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复从袖中将一枚竹简放下,转身欲走。
“那封书信,究竟是不是出自十多年前皇帝之手?”魏竟初忽而叫住了她,问道。
“是与不是,只看信不信而已。”女子随口一句应答,人已走到了门口。
夕阳迎面洒下,映着她那一身黑袍更加晦暗,“这是她的命,不论十七年前还是如今,她都躲不过。”
“你说命?”魏竟初无端嗤笑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愈加森冷,“所谓命数,也不过是你强加在旁人身上。凤华,你当初亦是为之所害,为何还要以此再害旁人?”
“那你呢?”凤华回眸看他,“你与我,又有何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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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台之上两人如何对峙,沈倾鸾自是不知晓,等到她与魏竟初分道扬镳过后,这一路上她就未曾停留,回到了丞相府的长茵院中。
原先丞相夫人就已经吩咐过了只将人送到门口便罢,沈倾鸾却跟着顾枭回府过了好一会儿不说,在路上遇见魏竟初也逗留了不短时间。
对此丞相夫人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她能瞧出沈倾鸾的真心,在顾枭对她也是两情相悦的前提之下,她其实并不排斥两人接触。至于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们二人都是有分寸的,心里定然都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在院中走了一会儿,丞相夫人就在繁书的服侍之下午歇去了,只是临睡前她吩咐了杨轻婉回去,若是沈倾鸾下午无事,就来自己这儿做做绣活。
杨轻婉自是应下,可待将人等到之后,瞧着她略有些恍惚的神色,杨轻婉还是没能说出丞相夫人交代的事情。
“小姐要不要歇一会儿?”杨轻婉有些担忧地问道。
沈倾鸾此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听清杨轻婉的话后只是摇了摇头,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铺上画纸,研磨提笔,那笔尖却在离纸上还有一寸不到的地方停住,久久也没有落下。
杨轻婉已经被她遣散出去,此时门窗更是紧闭,整个屋中就只有她一人,不会有旁的眼光来窥探,她也不需隐藏自己原本的身份,以及对故人的那份思念。
可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了一些,沈倾鸾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的长相,却无从下笔。
好似这些人一旦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之中,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忘,或许终有一天一觉醒来,她连爹娘兄长的样貌也记不清楚。
手中的笔狠狠地砸在桌上,沈倾鸾握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右手,只觉得寒气从脚心蔓延上来,几乎要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冻僵在原地。
二百零九 午夜梦回心事重 qbxsw.com
什么命定,什么结为姻亲便能做人中之龙,在她看来一切都是荒诞离奇。沈崇没答应这门婚事,秦岷不还是在这皇帝的位子上坐地安安稳稳?何必非要将那两张写满谎话的纸奉若天意?
可即便知晓那些都是谎话,沈倾鸾也没法将自己从这场罪责之中摘出来。
“哗啦”一声响,桌上的东西都被她拂落在地,那砚台中的墨水溅起在她的裙摆之上,将原本的素色染上点点脏污。
沈倾鸾瞪着那满地狼藉,手因砸在木雕上划破长长的口子,正在往下滴着鲜血。
这动静不小,才从外头回来的杨轻婉还没来得及回自己屋中,就听见了这声响动,赶忙推门进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见她裙摆血污斑斑,手上的伤口亦是触目惊心,杨轻婉慌乱问了一句,就赶紧去找药箱。
沈倾鸾却静了下来,她跌坐在椅子上,眼中的恨意已经不见,转而是深刻的悲痛与茫然。
“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小姐不妨与夫人说说,何必伤着自己呢?”杨轻婉眼中有些微红,劝说的声音也带着小心翼翼,显然是被沈倾鸾这般模样吓着。
若是在往常,沈倾鸾哪怕是再不高兴,至少也会安慰两句说自己无事。可今日她却像是丢了魂一般,伤口刚一包扎好,她就起身往里间走去。
“你去歇着吧,不必管我。”
她说着就往床上一倒,那上头明明早已没有了顾枭的温度与气息,却还是叫她将被子抱得死紧。
杨轻婉在那儿正在捡拾地上的东西,闻言应了一声却没出去,只是动作更为小心。
没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块就被杨轻婉收拾妥当,瞧着床上的人依然半点动静也无,她也只能默默掩门出去。
丞相夫人午后睡得不多,醒来后就让繁书去看看沈倾鸾是否回来。于是等繁书应下去沈倾鸾那边,正好就碰见杨轻婉端着一盆黑水出来,里头还有完全染上脏污的布。
“打翻砚台了?”繁书问了一句。
杨轻婉也不知怎么说,稍加犹豫,就将繁书带到院子里头,这才道:“小姐方才回来就心绪不高,进去没多久便砸了砚台,想来是气得不轻。”
沈倾鸾骨子里头虽也强势,可至少在丞相府中,她也是收敛了不少的锋芒,是以杨轻婉说她发火,繁书还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仔细想想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何况沈倾鸾本就不是一个柔静似水的人,倒也不难接受。
“先让她自己静静吧,咱们劝不来。”繁书说道。
杨轻婉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要知晓她们对沈倾鸾的了解本就不深,再加上见识不多,沈倾鸾哪怕愿意将心中所想与她们说起,她们也未必清楚如何劝说。
何况沈倾鸾好不会开这个口。
“那要不要与夫人说上一声?”杨轻婉试探着问了一句。
繁书想想丞相夫人如今尚不清醒的状态,对沈倾鸾了解的过多,或许就会渐渐发觉她并非杨槿,于是摇了摇头。
打从沈倾鸾回到丞相府时,杨轻婉就觉得丞相夫人及繁书等人对待她的态度有些奇怪,好似她本不该是这府中离家多年的五小姐,而仅仅只是一个借住此处的陌生人。
特别是丞相夫人,当初的失去,理应让失而复得的她感到更为欣喜,可对于沈倾鸾她向来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让人琢磨不透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这困惑在心中留了太久,杨轻婉眼见着繁书就要回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夫人与小姐之间,之前可是有什么隔阂?”
繁书微微一愣。
杨轻婉从不是个会多话的人,若是有一件事情她自觉本不该问,那么心中再怎么好奇,她也不会提起。
不过仔细想想,杨轻婉对丞相夫人是真的敬重,而沈倾鸾如今更是她的主子,她会担忧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常事、
只是对于当年的那件事情,繁书没法和旁人提起,哪怕知晓杨轻婉定是不会背叛于丞相夫人,她也只是回道:“这些多年不见,总归都是有些嫌隙,时间一长就好了。你看现在的夫人与小姐,不也是相处地不错?”
繁书说完便转身离开,这般反应,就是不想让杨轻婉继续多问。
好在杨轻婉也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人,将盆里的水倒了又清洗一番,这便去了丞相夫人那儿伺候。
即便已经入了春日,可天还是黑得挺早,杨轻婉在旁点上了油灯,丞相夫人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终是在前者的劝说下放了手中的绣活。
“去瞧瞧槿儿醒了没,若是醒了,就叫她过来吃些东西再睡。”丞相夫人吩咐了一句。
从沈倾鸾回府至此时足有一个半时辰,杨轻婉估摸着她应当醒了,便依言去她屋中看看。
只是屋内一片昏暗,连一声的动静也无,再将窗口推开一条缝隙,杨轻婉见着的就是沈倾鸾仍旧睡着。
思及她今日的状态,杨轻婉最终还是不想打搅于她,回去说了声人还在睡,就见丞相夫人微微蹙了眉心。
“即便困倦,那也得吃些东西,否则夜半若是饿了,可不好克化。”丞相夫人说着起身,“我去唤她起来。”
杨轻婉稍稍一拦,“夫人何不就让小姐睡上一会儿,左右晚上这一顿也可有可无,婢子一会儿在小厨房里准备些好克化的吃食,等小姐饿了就自己去寻便是。”
丞相夫人想想这样倒也好,于是又坐了下去。
“都府里头的事情不少,前些时候她从外边儿回来没歇上几日就又回去,只怕也是累坏了。你明日一早去市集给我选只鸡,我炖些汤,也给她补补身子。”
杨轻婉应下,随即笑道:“夫人对小姐可真好,果然血亲是藏在骨子里头的,过了再久也放不下。”
原先只是一句感慨的话,丞相夫人听来却是微微一怔,随后展颜一笑。
“是啊,有些潜藏在骨子里头的情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忘的。”
杨轻婉毕竟了解丞相夫人并不多,此时也不知她话中深意,而正在话音刚落繁书端着饭菜进来,这话题便自然而然地揭了过去。
却说沈倾鸾那边,打从见过魏竟初之后,就有复杂的情绪挤压在心口,让她一时之间烦躁而言。
可等到躺在床上将思绪放空,眼泪便有些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将连埋在被子里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十年前那场大火不时就会在眼前浮现,爹娘兄长的无辜惨死,始终都是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信上,成为她向前挪动脚步的牵引。
沈倾鸾这十年能够活得明白,而不是浑浑噩噩不可终日,可以说正因为这份恨意过于深刻,她只有让罪魁祸首付出响应的代价,才能换取自己心中永远的安宁。
她也曾憧憬过,等这份恨意终于有所平息,就能跟着顾枭一起游历四海,无论定居何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便可。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手刃仇人的前提之下,倘若她也成了当年那场大火的祸端之一,她又怎么能安心活在这个世上。
又如何能够慰藉那些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