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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刺卫传

作者:霖江南 | 分类:仙侠 | 字数:67.6万

第八十回 悠悠卿心

书名:雁荡刺卫传 作者:霖江南 字数:4766 更新时间:2025-05-18 09:49:47

安子衣见众人离去,摇摇怀中女子,俯首问道:“芄兰姑娘,你怎么样?”

芄兰拭去粉颊上的泪水,颤声道:“安大哥,他们走了?”

安子衣含笑点一点头,道:“他们刚刚抬着叶大哥,同往寂照寺去了。”言毕,抱着芄兰按下墙壁机关,走出密室行至右边寝室,将其放在木榻之上。

芄兰仰起凄凄楚楚的小脸,道:“安大哥,你喜欢他?”

安子衣诧异的道:“喜欢谁?”

芄兰幽幽言道:“还有谁,自然是那位漂亮的朝廷郡主。”

安子衣听毕,恨声道:“慕容楚楚伤害尘儿在先,杀死谷采苓姑娘在后,似这等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女子,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芄兰长杏眼含嗔,讥讽道:“适才那位小郡主离去时,我见你瞧他的神色,尽是恋恋不舍之情,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安子衣不禁心头一震,心想:“是啊,为何我听到慕容楚楚伤害了尘儿与采苓姑娘,竟只恨元军凶恶残暴,却一点也不怨他?难道、难道我对慕容楚楚,已陷入不能自拔之地步?”

芄兰冷冷的道:“你莫非早忘了,那位与你折花浩然楼、绕塘弄青梅、同居芙蓉峰、两小无嫌猜的展轻尘?”

安子衣茫然若失,道:“尘儿自幼与我亲昵亡间、情同手足,我怎会忘记他。”

芄兰忽地坐起身来,道:“我不要你管,你去跟他......”说着话,便下榻走向房门,却无意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娇躯几欲跌倒。

安子衣慌近前搀住他,轻声劝道:“芄兰姑娘,你的伤还未痊愈,我......”

芄兰竖起柳眉,叫道:“放手,说过不用你管!”

安子衣右手扶着他,左手挠一挠头,道:“芄兰姑娘,不知在下那里惹起了你的怒火?”

芄兰琼鼻泛酸,泪珠直在眼眶中打转,道:“无有,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安子衣端起桌上的药碗,道:“姑娘想去何处,可以告之在下,待你伤势痊愈后,毋论天涯海角我也相陪。”

芄兰长叹了一口气,道:“朝廷大军已将雁荡四山团团围困,眼下到处俱是枢密院禁卫,咱们不能在此耽搁,须尽快赶往芙蓉峰。”

安子衣迷惑不解,道:“请问姑娘,你山上可有至亲好友?”

芄兰螓首轻摆,道:“我父亲......”

安子衣一惊,道:“令尊居然在芙蓉峰么,在下与他老人家相识否?”

芄兰痴痴注视他一会儿,道:“安大哥,我忽感有些吃痛,估料旧疾发作,你给我服下两粒五花玉露丸罢。”

安子衣忙不迭应道:“好、好,你且躺下。”遂伸手从瓷碗里抓了少许药粉,在掌心揉捏成团,放入他的舌蕾之上,尔后端起茶水。

芄兰徐徐吞下两粒药丸,少顷便大有转变。只见他背依方枕,道:“安大哥,你喜欢诗词歌赋么?”

安子衣拿起厚衾给他盖上,坐在榻边,道:“咱们在这荒郊野外,石屋陋室之内,窗外朔风萧萧,也无处可去。姑娘不妨尽情吟来,在下洗耳恭听。”

芄兰半眯一双美目,道:“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安子衣哑然失笑,道:“我的名字便是源于此首词赋,家父希冀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

芄兰接着吟曰:“我为郡,所谓四尽:水中鱼鳖尽,山中麞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丈夫生世,如轻尘栖弱草,白驹之过隙......”

安子衣忍不住心弛神往,娓娓言道:“这首《烈女传》词赋,乃展老亭主救我至浩然楼,初识尘儿时,他摇头晃脑诵于我听的。”

芄兰羞人答答的道:“安大哥,你、你愿娶尘儿为妻么?”

安子衣略一颔首,旋眉头紧锁道:“当然愿意,我心里时刻都系念着尘儿,于今不知他是生是死,身安何处。”

芄兰沉默良久,问道:“如果他不幸死在元军刀下,你会怎样?”

安子衣稍作思索,道:“我必定找那慕容楚楚,为尘儿报仇!”

芄兰娇躯微微发颤,道:“若遇到慕容楚楚,你下得去手么?”

安子衣慢慢立起身来,低头在榻前踱了几步,道:“我与他有血海深仇,为何下不去手?”

芄兰脉脉含情,道:“安大哥,你再细听《摽有梅》一赋。”略清清嗓子,吟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安子衣大为骇怪,道:“芄兰姑娘,你难不成认得尘儿?”

芄兰陡然呼吸急促,脱口而出,道:“安大哥,我......”说到这戛然而止,遂轻咬樱唇踌躇片刻,幽幽言道:“数月之前,我在西湖岸畔与他相遇,二人相谈甚欢,便结成了异姓姐妹。”

第八十回 悠悠卿心

安子衣闻言大喜,激昂的盯着他,道:“芄兰姑娘,你可知尘儿去了何处?”

芄兰慌侧面扭向榻内,颤声道:“我们作别后,时至今日行踪不得而知。”

安子衣一怔,叹道:“捱姑娘伤势痊愈,我即刻前往临安府寻觅尘儿。”

芄兰偷偷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继而缓缓转过头来,笑盈盈道:“安大哥,假如轻尘姑娘如我这般,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他么?”

安子衣毅然决然的道:“即使......”他本欲说:“即使他面目全非,形同鬼魅,我也一般爱他。”但唯恐直言取祸,殃及展轻尘。遂转言道:“只要尘儿平安无事,莫说娶她为妻,纵然教我肝脑涂地、立时死去,亦毫无半句怨言。”

芄兰听得禁不住热泪盈眶,扑进他怀里,嘤嘤泣道:“安大哥,尘儿果真没有看错人。”

安子衣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想不到你与尘儿如此情深义重,我代他谢谢你了。”

芄兰未做理会,仍伏在他胸口不住的大放悲声。

此时温香软玉在怀,莺啼燕语入耳。

安子衣除了闻到淡淡的脂粉之气,还夹杂着浅浅的月季馨香,暗付:“尘儿自幼喜欢月季花香,为此老亭主还在着雍院后花园内种植了许多,他身上为何也有这种香气,莫非女孩子都喜欢么?”

芄兰哭了一会儿,如带雨梨花的抬起螓首,道:“安大哥,我去给你弄些吃食。”言毕,要挣扎下榻。

安子衣见他脸色苍白,说道:“你歇息罢,我去做饭。”

芄兰乖巧的点点头,复半躺半卧于木榻之上。

安子衣行至门口回头冲他一笑,旋疾步走进庖屋。所幸采药之时顺手打来的几只野味,还藏在灶台之下。他匆匆忙忙剥皮屠宰,用雪水冲洗干净,连骨带肉烹煮一锅,热气腾腾的捧到堂屋桌上。

芄兰迅速揭开厚衾跳下木榻,进前一看。继而拍着小手,边绕着桌子打转,边道:“安大哥,你真真好本事,美味皆从那里弄来的?”

安子衣见他兴高采烈,心情大悦,道:“地窖下还有一缸佳酿,我取些饮。”少顷,端来两碗浊酒。

二人大快朵颐,不上刻工夫居然吃个精光。

芄兰顽皮的抚着凸起肚子,俏声道:“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食。”

安子衣哈哈大笑,道:“酒足饭饱矣,这便给你疗伤。”

芄兰惑然道:“安大哥,你炮制的五花玉露丸用完了么?”

安子衣道:“尚余少许,我曾读过无心道长的《无心毒经》秘籍,记得其中记载:昔日闽夫长陈君,临阵为刀砟其面,疮已愈,而瘠和鼻不能合,肌肉尽热腐,甚恶,乃拜项颜章求治,项命壮士按其面,施洽以法,即面赤如盘,左右贺日‘复效也’。所以想试上一试,能否教你早日恢复。”

芄兰听了不由得一惊,慌捂住面罩,道:“不妥、不妥,倘若失败,我......”

安子衣略感诧异,道:“敬请宽心,在下若无十足把握,也不敢冒然为姑娘诊治。”

芄兰螓首摇个不停,道:“安大哥,毋论你怎么劝说,我还是觉得不妥。”

安子衣心下生疑,暗付:“你于今已伤成这样,怎还讳疾忌医?”但也不好强为,于是乎只得言道:“既然如此,就依姑娘之意。”

芄兰惊魂未定的点一点头,爬上木榻歇息。

安子衣独自躺在左边寝室内,转侧不安的寻思《无心毒经》所云:“项命壮士按其面,施洽以法,即面赤如盘......”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欲恍恍惚惚睡去。突然之间,竟想起了月季花香,遂一骨碌爬将起来,悄悄走到右边寝室,瞧着木榻的女子吐气如兰,心下暗暗揣测:“这姑娘为何不敢取下面罩,莫非有甚么不可告人之事?莫如趁其现在睡熟,察个明白。一者可对症下药,二者也看他究竟是否芄兰。”思毕伸手去揭,才挨到面罩,又暗付道:“女孩子不以真面目示人,多半因在意自己的花容月貌。我若这般冒然取下,岂非太过失礼?”一时心意难决,遂转回寝室坐着发痴。

忽听那厢咳嗽两下,传来呻吟之声。

安子衣慌跑过去,点亮油灯,问道:“芄兰姑娘,又发热了么?”

只见芄兰柳眉紧蹙,汗珠已将额头上的面罩沁湿,弱弱言道:“不知怎的,脸颊陡然疼痛难忍。”

安子衣揉了两粒五花玉露丸,伺候他服下,少顷道:“芄兰姑娘,好些了么?”

芄兰目光凶狠的凝视着他,道:“你适才曾想揭开面罩,是也不是?”

安子衣脖颈一红,道:“乞姑娘见谅,在下着实顾虑你的伤势。”

芄兰厉声道:“安大哥,你胆敢趁我睡熟,揭开面罩,我便一剑杀了你!”

安子衣好生奇怪,道:“姑娘,在下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芄兰哼了一声,道:“我不管这些,你切牢牢记住。”

安子衣摇了摇头,道:“芄兰姑娘,你平昔里常杀人么?”

芄兰眨眨美目,道:“平昔里我宁可教人杀死,也不会无辜杀人,然于今不同,你千万别惹怒了我。”

安子衣无奈的说道:“作罢,是我多管闲事。”

芄兰仿佛有些于心不忍,眼角溢出一滴泪,道:“安大哥,你千万莫见怪,容貌对于女子而言,恍若生命一般。”

安子衣笑道:“姑娘,在下适才多有冒犯。”

芄兰眸光中突然闪过两道奇怪神色,瞬间即逝。随即寒若冰霜的道:“只此一次,勿谓言之不预也!”

安子衣戏言道:“若趁熟寐我点了你的穴道,那又如何?”

芄兰斩钉截铁道:“你惹恼了我,待醒转来,我先一剑杀了你,然后撞墙自尽。”

安子衣直惊得目瞪口呆,许久方一抱拳,道:“不敢,在下知晓矣。”

芄兰目不转睛看着他,柔声道:“安大哥,你多多包涵,等我寻思明白,彼时自会给你瞧的。”

安子衣道:“在下均遵姑娘之意。”忽见他面罩系带有些松散,伸手说道:“这里开了,在......”尚未触碰面罩。

只听‘啪’的一声,芄兰挥掌打在他脸上,怒道:“你,你要作甚!”

安子衣遂不及防,竟给他打得头晕眼花,抬掌捂住面颊,道:“在下绝无恶意,只是、只是见面罩系带开了。”

芄兰‘吧嗒吧嗒’泪如雨下,道:“安大哥,抱愧的很,我、我......”

安子衣回身走到厅中方桌旁坐下,道:“不妨事,不妨事。”

芄兰哽咽着道:“安大哥,我、我不是不给你看,是怕真面目显露,怕吓到了你。”

安子衣冲他微微一笑,道:“你饥渴否?”言毕,倾了一晚热茶奉上。

芄兰接过一饮而尽,低声道:“多谢安大哥。”

安子衣借着微弱灯光,见他圆润玉颏白若凝脂,樱桃小口不点而赤,两片薄唇娇艳欲滴,微微露出两排贝齿,高耸琼鼻小巧玲珑。心中一动,道:“她的唇口齿鼻,怎与尘儿如此相似?”

芄兰见他立在那里发呆,小声道:“安大哥,你快歇息罢。”

安子衣一怔,忙道:“五花玉露丸放在此处,每次可服用黄豆般大小两粒。”

芄兰嫣然含笑,道:“多谢安大哥。”

安子衣这才又回到寝室,和衣而眠。

那知睡到半夜,隐隐约约闻有女子嘤嘤哭泣。

安子衣连忙坐起,凝视支耳片刻。方知乃从一墙之隔的芄兰寝室传来,无由得长叹一声。

孰料芄兰呜呜哭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傻瓜,我寻你这么久,何尝不想以真面目相见,可如今这般模样,我那里还有甚么勇气。”

安子衣闻言大惊失色,忙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中间大厅,定睛一看。

只见芄兰正抱膝埋首,抽抽噎噎的道:“子衣,你莫怪我,莫怪我,都是我不好。”

安子衣心想:“他究竟是谁,为何直呼我的名字?”

突然,芄兰缓缓抬起螓首,喃喃吟道:“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安子衣霎时不寒而栗,只觉背心发凉、寒毛卓竖,再也忍耐不住,飞奔进去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