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走！”一个胖胖的和尚忽地窜出来，落在他前面。

展南征大喜，叫道：“觉成大师，你去了那里？”

群雄皆抱拳施礼，道：“晚辈见过大师。”

觉成大师摆了摆手，道：“展亭主，休放走这个秃驴！”

群雄见胖胖出家人骂另一个和尚秃驴，莫不哑然失笑。

展南征一听在理，倘此时放他走脱，捱至元军再次攻山，定是最棘手之劲敌。双脚顿地，与觉成大师并肩挡住。

谷梁飞鹤心下思付：“若论单打独斗，这里的人老衲谁也不惧。可展南征、觉成和尚和叶风舟皆非等闲之辈，那小子念及情分，臆度不会出手相助，但这两个老家伙我并无胜算。”

觉成大师昂首斜眼，道：“你等甚么，出招罢。”

谷梁飞鹤冷笑道：“就凭你们，便想留下老衲？”

觉成大师双目瞪得溜圆，叫道：“大和尚，啰嗦甚么，今日即使你说得天花乱坠，恐也难逃一死！”

谷梁飞鹤略作转念，道：“孤身与他们相抗，徒然自取其辱，只有在打斗之中找寻良机，再谋脱身。”于是气运双臂，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请恕老衲无礼！”

展南征心想：“合群雄之力围攻一个和尚，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然雁山总舵危在旦夕，亦顾不得许多了。”

觉成大师双臂一抬，挥拳径向对方扑将过去。

谷梁飞鹤还要防备其余高手，那敢硬接。即使一招大日般若掌中的‘达摩拂袖’式，向外格开。

觉成大师蹂身使招‘神龙出海’式，挟风迎面打到。

展南征轻叹了口气，纵起一招‘傲雪寻风’式并指疾点谷梁飞鹤。

因群雄都站在城墙之上，劲风直震得衣袂乱飘。

叶风舟叫道：“大家别聚在这里，快避到别处。”

只见谷梁飞鹤倏地发声低吼，拔地从觉成大师头顶越过，反身一招‘力按千斤’式，忽地拍将下来。

展南征右足一点，挥掌往上迎去。

谷梁飞鹤招式未老，嗖地闪至觉成大师背后。

觉成大师忙回过头来，‘啪’的一拳击去。

展南征升在半空，双掌当顶盖下。

谷梁飞鹤先前在浩然楼密道出口独龙柱前，与展南征交战之时吃了一掌，虽然并无大碍，思来也略感心有余悸。旋激起龙虎十象功护住奇经八脉，小心翼翼应付。

觉成大师错步屈膝，已用上大力金刚手的功夫。

谷梁飞鹤一拳力逾千斤，虽没有龙虎十象之力，却也劈石断玉，决非寻常血肉之躯所能抵挡。

二人四掌相交，只听‘嘭’的一声。

觉成大师退后两步，复摇掌而上。不禁骇然：“这秃驴真真厉害，若单打独斗我许不及他。”

谷梁飞鹤也颇感意外，心想：“天台武痴果然名不虚传，内功竟如此深厚。”

觉成大师一试便知对方劲力大得异乎寻常，实是生平从所未遇。他号称武痴，自然嗜绝技而成性，且连叶风舟那样的后生晚辈，知他有一技之长，还要缠着比试较量。眼前这个天赐良机，焉肯轻易放过？于是大喝一声，道：“大和尚，再接我一招！”当下施展浑身绝学，肉掌翻飞。

谷梁飞鹤使招‘猛虎推山’式，迫他躲退。接着一招‘凤凰展翅’式，紧逼近前。骤觉背后风啸，有掌急速打到。忙反手一掌，‘砰’的接个正着。

展南征右臂微微一麻，使招‘望穿秋水’式拍他脑后。

谷梁飞鹤顿觉腹内真气乱涌，借势闪到觉成大师旁侧。

觉成大师抬手一招‘童子拜佛’式，迎面打来。

谷梁飞鹤与二人过了十余合，渐感有些应接不暇。他一向自负不凡，忍不住焦躁起来。随即使招‘推门望月’式，呼地拍了过去。遂闻‘啪啪’的两响，又硬接住觉成大师两掌。

两人劲力所及，只震得丈余开外的群雄跄跄踉踉，站立不稳，纷纷向后而退。

展南征心下一惊，不由得寻思：“数日不见，谷梁飞鹤的内功竟大胜昔时，进步如斯，实在叫人佩服。”

觉成大师却心下大悦，道：“这乃甚么功夫，力道怪异至极。”思毕问道：“大和尚，你使得可是龙虎十象功么？”

谷梁飞鹤道：“是又怎样？”说着话，噗噗又打两掌。

觉成大师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江湖传闻，龙虎十象功与玉皇真经、紫薇玄经，并称天下三绝。后者二绝老衲早已领教，于今看你这一绝到底如何！”话音刚落，啪啪接了上前。

这一次二人均后退两步，方拿桩站稳。

展南征此时尚顾及江湖规矩，不想以多欺少。总在觉成大师遇险的当儿，这才出招解围。

突然谷梁飞鹤体形晃动，已攻至觉成大师身畔。

展南征顿足赶至，一招‘抽刀断水’式斩向他的手腕。

谷梁飞鹤反掌格开，顺势斜削他的腰椎。

觉成大师近前忽地一拳，当胸直杵过来。

谷梁飞鹤但觉有股强大劲力撞到，身子往旁一侧，将这一击堪堪避过，随即挥掌拍去。

第九十三回 实相非相

觉成大师愈战精神愈炽盛，横臂疾扫而至。

谷梁飞鹤一晃向右避开，情知二人已臻绝顶高手之境，倘再缠斗下去，自己绝非敌手。想到这未免生出怯意，当下不愿恋战，斜眼环视四周，看伺机能否脱身。

觉成大师以内劲与他硬拼了几掌，诚极难耐。猛然提起真气，又扑了上前。

展南征原本亦觉凭二人之力难免有些胜之不武，当察出谷梁飞鹤有逃遁之意，正中下怀，遂跃起闪在一旁。

孰料觉成大师也察出端倪，张口叫道：“大和尚休走，与老衲再战三百回合！”提拳挡住。

谷梁飞鹤见展南征让出一条道理，正欲往城楼下纵落。忽听‘呼’的一响，铁拳当面打来。忙使招‘力拨千斤’式，向外一磕。

觉成大师屈膝跃起，抬手啪啪又是两掌。

谷梁飞鹤禁不住勃然变色，心想：“我一再谦让，你却得寸进尺，既然如此，教你尝尝何谓龙虎十象功！”运起八重罡元，忽地迎去。

觉成大师那曾料到他这两掌之功，竟如此浑厚勇猛。依旧气沉丹田，奋力硬接。

谷梁飞鹤骤喝道：“胖和尚，老衲送你去见如来佛祖！”

展南征顿时大吃一惊，慌纵在觉成大师左边，使招‘傲雪寻风’式，并指戳向他的眉心。

谷梁飞鹤即刻就要得手，陡见眼前黑影一闪，跟着‘呲呲’风响，有股劲力疾冲面门。他仓促之下回掌斜斜一削，趁隙往旁跃避。

觉成大师一招落空，余势丝毫未减，只听轰隆一声，将城墙打出两个碗口大的凹洞。

展南征心下叹道：“大师功夫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之地步，双手发出的那股罡气，当真沛然浑厚、无可与抗！”

旁观群雄见状无不骇然，皆面面相窥，心想：“倘若那两掌打在我身上，怕瞬息之间便成了肉酱！甚幸，甚幸！”

觉成大师使出九成功力拍出两掌与其比试，见他竟然突然避开，忍不住大发雷霆，叫道：“大和尚，你躲甚么！”

谷梁飞鹤心道：“老衲又非瞽者，他的手指若打到眉心，还不把脑袋戳个窟窿，我在那里等死么？”

觉成大师踏前逼近数步，运劲握拳。

谷梁飞鹤体躯微晃，与他斗在一起。

此正是：

罗汉昂昂杀气高，罡元霭霭透云霄。

宗师自持多威武，武痴全仗胆量豪。

生老病死早注定，谁能逆行违天道。

从来理数皆如此，莫用心机空自劳。

展南征默然倒背双手，立在一旁密切注视。

两个和尚拳来掌往，顷刻之间战了百余回合。慢慢出招缓稳，头顶冒出冉冉白气。

慕容楚楚远远见二人在以性命相博，附耳轻语，道：“风舟，那厢是我的授业恩师，这边乃你们的前辈，快想个法子分开他们罢。”

叶风舟也知谷梁承元并非甚么大奸大恶之人，况几次三番想收自己为徒。早按耐不住，想过去将他们分开。可目前处于敌对阵营，实在左右为难。听了他的话，旋皱眉心思计策。

觉成大师突地发了声暴喝，使招‘苍松迎风’式拍出。

谷梁飞鹤鼻子冷嗤一下，双掌‘双龙出海’接住！

觉成大师抵受不住，打个趔趄又直冲上去。

谷梁飞鹤骤然双脚一顿，跳在半空，两股掌力分开，呼地疾冲下来。

觉成大师在武林之中虽号称武痴，但内功却比之稍逊一筹。

道教《阴符经》有云：“天地，万物之道；万物，人之道；人，万物之道。三道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人知其神而神，不知其不神之所以神。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其道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

觉成大师在武学上贪得无厌，忿类无期。是以杂而不纯，广难求精。

而谷梁飞鹤元则不同，他遁入空门之后，独钻研祖传的独门内功，对其他皆视而不见。

《阴符经》曰：“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其中绝利一源、用师十倍，既是这个道理。

觉成大师久战不下，慢慢烦躁起来。高声叫道：“展亭主，来助我一臂之力！”

谷梁飞鹤闻言心内一惊，道：“即便再战百余多招，力将这个胖和尚打败，但等到展南征出手，我的劲力早耗去大半，或他们一拥而上，如何脱得开身？”想着顿觉心慌意乱，内劲立时虚缓下来。

便在这时，叶风舟嗖地激射而至，离他面前尚有一步之遥时，喝道：“大师，晚辈助你！”

觉成大师登时大悦，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道：“风舟，这老秃驴的龙虎十象功非常厉害，你可要仔细应付，老衲先歇息片刻！”言毕，粗粗喘了两口气。

谷梁飞鹤见叶风舟袭来，皱眉叹道：“小子，你今日要置老那于死地么？”

叶风舟暗暗使个眼色，道：“谷梁前辈，在下得罪了！”

谷梁飞鹤却未看见，呼地一掌打来，道：“小子，你的祝由迷魂散还尚未解除？”

觉成大师喝道：“风舟退下，我再接他几掌！”纵起扑上。

谷梁飞鹤冷笑一声，道：“你们用车轮战法胜了老衲，就不怕江湖人耻笑么？”

觉成大师道：“元廷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谷梁飞鹤眨眼之间又处于两大高手的合击之中，那敢再行恋战，顿足升起凌空一转，遂向城墙之外跃去。

觉成大师晃身挡住前面，叫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谷梁飞鹤单掌拍下，甫一接招借力后纵，转首双掌疾探，闪电般冲向叶风舟。

叶风舟运劲抬手一送一让，闪到丈余开外。

谷梁飞鹤不由得怔了怔，方恍然大悟，旋腾起越过觉成大师头顶，咻地飞在城墙下。

觉成大师叫道：“展亭主，莫教他逃了！”

谷梁飞鹤正待拔足穿林而遁，骤闻‘呲’的一响。

展南征已施展轻功赶到，并指刺向他的背心。

谷梁飞鹤忙回首举臂格开，倒纵在一株大树上。

觉成大师站在城楼上大叫道：“展亭主，放虎归山必留后患！”

叶风舟跟着落在他对面，道：“展叔叔，由他去罢。”

展南征手抚长髯，颔首道：“谷梁飞鹤，念及你龙虎十象功天下无双，老朽姑且手下留情，希冀大师从今以后慈悲为怀，少造杀孽。”

叶风舟也深施一礼，道：“谷梁前辈，适才多有得罪！”

谷梁飞鹤盯住他看了两眼，双掌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子保重！老衲居所你也知晓，闲暇之余不妨前往一探。”

叶风舟含笑道：“晚辈谨记，定会造访！”

谷梁飞鹤袍袖一佛要走，却突然一转身，道：“你可知离相寂灭分？”

叶风舟点点头，道：“前辈有何见教？”

谷梁飞鹤道：“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往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即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稀有功德。世尊，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何以故？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即为非住。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须菩提，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故，应如是布施。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非众生。须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须菩提，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须菩提，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即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言毕，犹如苍鹰展翅般飞去。

展南征皱眉道：“风舟，你可知他意中所指？”

叶风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晚辈愚钝，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