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九锦，就在孙菱悦约桃灼来的同一个地方，如今孙菱悦邀了顾怀前来。

多少次孙菱悦想象过和顾怀一同来这里吃茶听书，不是以这样什么都不是的身份关系，而可以是相互喜欢的人，甚至是夫妻。可是......

孙菱悦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孙小姐有话不妨直说，顾某还有要事在身。”顾怀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若不是因为她提及了桃灼，他根本不会和她慢悠悠到这里来浪费时间。

“想想还真是有意思，上次我来这里还是十日前。”孙菱悦似笑非笑，随即微微抬眸觑了眼顾怀：“和桃灼一起。”

顾怀的反应和孙菱悦所料想的一样，她鲜少有讨厌顾怀的时候，即便他对自己无情冷漠，她都未曾对他有过半分怨怼憎意。可是此时他满眼关切担忧的模样，真真是让自己觉得厌恨。

孙菱悦所幸挪开眼不去看他，微微侧目看着楼下正在说书的老先生，缓缓道：“这世事变迁还真是漂浮不定，前些日子这里讲的还是将军和辅城王之间的恩怨，与桃灼之间的情事恩仇，当时谁能想到这么快便能说新的书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像是桃灼这个人在或者不在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依旧可以高谈阔论，将别人心底最伤心的事情当做玩笑和茶余饭后的谈资，世人都觉得自己无辜，可谁又能保证这辈子自己的双手确实干干净净呢？很多时候，人往往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杀人于无形吧？”

孙菱悦的笑逐渐张扬，顾怀却反而逐渐冷静了下来，云淡风轻地看着她。

他这般百无聊赖的姿态成功惹怒了孙菱悦，她死死咬住唇瓣，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控制不足，平日清秀的面容甚至都有些许扭曲怪异起来。

“将军对她一腔深情，但她却不堪这点流言折辱就弃您而去，转眼就投入别的男人怀里，此刻不知将军是作何感想？”孙菱悦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但顾怀在意的点丝毫没有落到这上面。

顾怀深邃幽明不定的眸子透露出危险的气息，良久，他嗓音清冽入耳：“不知孙小姐是从何人那里听说阿灼已经离开天玥的？”

孙菱悦大惊，方才他那般沉稳竟是为了套自己的话？孙菱悦不由得开始紧张，喉咙也有些干涩，想要装作淡然自若地喝一口茶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杯中已经滴水未留，放回茶盏的手也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孙小姐的父亲官至通政，位虽高却不过三品，我虽与你兄长交好，但孙小姐是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这般任意妄为，本将军便不会对孙家下手？”

看着顾怀俯身沉冷地盯着自己的姿态，孙菱悦有些呆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这般近......却是带着威胁和愤怒......

孙菱悦心中不禁自嘲一番，事到如今，自己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可既已经痴了一把，又还有什么可怕可畏惧的呢？

孙菱悦藏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抬眸迎上他的冰冷注视：“没错，是我对她说了些话。不过也可见她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终是经不住我只言片语的说动便惧怕远走了。”

顾怀眼中波澜不惊，只静静地看着孙菱悦，一副要听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孙菱悦顿时受了鼓舞，继续振振有辞地说：“她这般胆小怕事根本不配坐上将军夫人的位置！”

顾怀好看的唇浮现一丝玩味的笑，他轻挑眉缓缓道：“她不配，孙小姐觉得谁配得上？”见孙林月嗫嚅着不说话，他继而说：“难道是你吗？”

他言语极近讽刺嘲弄，孙菱悦愣愣地望着他慢慢坐回到原位。

“孙小姐不愧是孙通政的女儿，这毛遂自荐的功夫倒是如出一辙。”顾怀瞟了眼楼下绘声绘色说书的先生，目色忽明忽暗，旁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和情绪。分明是热闹喧哗的茶楼里，但一边的孙菱悦却依旧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良久，顾怀的目光才回到孙菱悦身上，可却不带一丝表情，甚至是漫不经心的冷漠：“孙菱悦，即便她不配，也不可能会是你。”

顾怀心里始终相信桃灼的离开是有她自己的考量和原因，他不在的时候，桃灼总是坚强到独当一面，可在他在桃灼身边的时候，她似乎都会收起自己的锋芒，喜欢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似乎很享受受保护的样子。

这样的她绝不可能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流言就会离开自己，无论理由是怎样的，顾怀却只知道，她离开的时候一定很难过......甚至是对天玥的失望......

突然顾怀想到那夜看到的桃灼脖子上的伤痕，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

此刻九锦内传出听书茶客的叫好声，顾怀只觉得耳边不甚聒噪，连带着内心也烦躁起来，再也不想待在这里，起身便要离开，却被孙菱悦叫住。

“你还想说什么？”顾怀背对着孙菱悦不去看她。

孙菱悦自嘲地笑笑：“将军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是谁传的流言吗？”

顾怀轻笑出声：“事到如今，是谁传的还重要吗？”

顾怀走得决绝，孙菱悦坐在原处出神了许久。是啊......对自己他当然决绝，他从未另眼相看过自己，又何谈......

凭他的睿智，又怎会猜不到是自己和郑钰宣计划的这一切呢？可他却对自己是怎样和郑钰宣牵扯到一起的云云都没有一点儿兴趣。

终究是因为自己不值得他提起兴趣吧......

顾怀缓步踱在长街上，好似走了许久，直到街市寥落，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守夜的灯笼。一切看上去都是宁静安详的模样，就好像战事从未发生，也好像从没有那些流言蜚语。

他每日捧在手心里的人，竟会被自己倾尽全力守护的百姓伤得体无完肤，

“顾将军？”出声唤他的人声音听着很是熟悉。

顾怀朝出声那处看过去，竟是柳如芸，她站在街边的一间茶铺门口，手里还牵着方术。

“柳夫人。”顾怀强撑起笑意，寒暄道：“柳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前段日子他已经安排了他们与方唯见面，还以为他们之后便已经回到镇子里去了。

柳如芸走到他面前让方术叫人，随后解释道：“上次多亏了将军，我们夫妻才得以相见。夫君说他从军来也攒了些银两，我也和夫君商量在祈昼做点小生意，等他以后回来了便可以一起经营，还能让阿术在这里念些书。”

顾怀摸了摸方术的脑袋，笑道：“这样也好，我认得好些翰林院的师傅，可以让他们抽时间多多教导阿术。”

柳如芸只是随口提了提他们今后的打算和近况，没有想到顾怀出口便是让翰林院的师傅指点阿术，这倒是让她既惶恐又欢喜。

“这......翰林院的师傅可都是给达官贵族人家教书的......我们这一介布衣草民的......”

“不碍事，我在翰林院有一位旧友，他为人清廉不拘于小节，在祈昼也开了一个学堂，专门教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虽现在开始有些晚，但我瞧着阿术天资聪颖，想必跟上进度也不是难事。”

听他这样说，柳如芸才放下心来，又将方术朝顾怀面前推了推，说道：“阿术快谢谢顾将军。”

“多谢顾将军。”方术十分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好吧，看在阿灼姐姐的面子上。男子汉大丈夫就能屈能伸一回吧！

瞧着方术，顾怀心里难免又会想到桃灼，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出神，过往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初见时的她给自己的感觉是那样清澈明净，也是她让自己空荡荡的心里有了久违的温暖，有她在的顾府，才真的让自己觉得是一个完整的家。可如今一想到回去见不到她在门口张望着等自己的身影，便觉得这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自己独来独往的时候。

顾府......也只是顾府了......

“将军......阿灼她......怎么样了？”柳如芸见他神色落寞，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这几天她刚到祈昼便听到了些流言，不过那时候已经是尾声了，本想着要去看望桃灼，可又怕她正在烦乱中，不想和别人提起这件事。

“阿灼......她不见了......”

“什么？！”柳如芸大惊失色。

一边的方术也睁大了眼睛，脆生生道：“阿灼姐姐去哪儿了？她为什么不见了？她还会回来吗？”

柳如芸急忙去捂方术的嘴，又注视顾怀良久。如今的顾怀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明明是征战无数的大将军，现在却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柳如芸也看着于心不忍。

“将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柳如芸看得出来桃灼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她这一问倒确实是问到了顾怀，顾怀心中犹豫并不是因为找不找桃灼而犹豫，桃灼他是一定会带回来的，只是他是以什么身份去找她。

若他带着这天玥镇北大将军的身份去找桃灼，便是两国之间的事端。如此一来，便只有舍弃这一身官爵名禄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