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刺卫传
作者:霖江南 | 分类:仙侠 | 字数:67.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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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衣尘何安
芄兰吓得‘嗷’的一嗓子,呼地拉起丝衾蒙住脑袋,叫道:“谁叫你进来的,快给我出去、出去啊!”
安子衣脸上抽搐,哀不成声的道:“尘儿,果真是你么,真是你么......”
孰料芄兰竟森然尖叫道:“你再敢往前半步,我便一剑杀了你!”
安子衣顿觉五内如焚,眼眶里的泪水奔涌而出,仰首平复一下杂乱情绪,道:“尘儿莫怕,我是你的子衣哥哥,尘儿......”
芄兰浑身觳觫,状似疯癫的吼道:“你走、你走,我不要见你!”
安子衣悲不自胜,跄跄踉踉迈出两步,骤然停住,神色苦楚的道:“尘儿,子衣说过,你若平安无事,莫说娶你为妻,纵然教我肝脑涂地、立时死去,亦毫无半句怨言。”
芄兰躲娇躯略微一怔,依旧躲在丝衾内嚎啕大哭。
安子衣强忍住心头巨大伤痛,走到木榻前,伸掌轻拍着他的头顶,柔声道:“尘儿,无事了,我是子衣,你要避开我一辈子么?”
芄兰仍悲声呜呜,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安子衣缓缓坐在榻边,虽早已泪流满面,却强颜欢笑,道:“尘儿,你想得我好苦。待明日上山,我即央告展老亭主娶你为妻。”
芄兰闻言轻抬起颤抖的小手,欲揭开丝衾。
安子衣慌擦拭一下眼泪,道:“尘儿,我安子衣对天盟誓,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安家的儿媳。”
孰料芄兰突地向墙角一缩,痛苦的呻吟道:“不、不,我做不到。子衣哥哥,你莫逼尘儿。我宁可死了,也不教你看到尘儿这个样子。”
安子衣肠亦且寸绝,悄吟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芄兰徐徐歪倒于木榻之上,哭得更为凄惨。
安子衣痴盯了他一会儿,道:“也罢,既然尘儿不想见他的子衣哥哥,那我还活着作甚,来世再见!”言毕腾地站起,呛啷一声,拔出放在旁边桌上的宝剑,横脖子上一使劲。
芄兰听到动静,喃喃自语道:“来世再见,来世再见。”陡然掀起丝衾,道:“子衣哥哥......”
只见安子衣那柄长剑,已将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芄兰忽地跳下木榻,扑过一把抓住剑柄,惊慌失措的喊道:“子衣哥哥,不要!”
安子衣不由得五指松开,宝剑‘叮当’坠落在地。紧紧搂着他道:“尘儿,你果真是我的尘儿。”瞬间如鲠在喉,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展轻尘仰起螓首,泪眼迷离的捂着他颈上伤口,道:“傻瓜,你为何如此?”
安子衣抚着他自额头上发际边分开,直至下颚处结成一条浅浅的浮肿伤痕,道:“为你!”俯身挨着两片樱唇,发疯般亲吻起来。
这正是:未信花飞能减春,花飞只恼有情人。也知造物贾余巧,要作醉眠红锦裀。
当夜二人依偎着唧唧软语,倾诉相思之苦。东方泛白时,方相拥而眠。
陡闻轰隆隆数声巨响,震得房屋墙壁摇摇晃晃。
安子衣心下一惊,唤道:“尘儿醒来,元军攻打芙蓉峰了。”
展轻尘忙道:“子衣哥哥,我的面罩、我的面罩。”
安子衣迅速将剩余‘五花玉露’药粉装进瓷瓶,牵住他奔离无心居,少顷来到东雁山下,纵上一株大树遥遥观望。
只见山顶丛林里、大石后,黑压压埋伏着许多枢密院禁卫,一个个拎刀持剑,作势待发。
展轻尘低声道:“元军已经发见浩然楼底下的密道,估料只得绕行。”
安子衣摇了摇头,道:“只怕别处更多官兵,绕行也未必能潜入芙蓉峰内。”
展轻尘蹙眉略作思索,道:“子衣哥哥,莫如咱们捱至亭卫冲出密道,彼时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
安子衣赞道:“言之有理,就依你之计!”说着话,在他唇上触碰一下。
展轻尘口中嘤咛一声,红着小脸微闭美目。
果不其然,等到傍晚时分。埋伏的枢密院禁卫猛地大声喊叫起来,团团围堵在独龙柱前。
两人虽聚目凝视,但距隔甚远,只见火把亮光摇曳,无法察查端详。
安子衣拔出鞘内宝剑,道:“尘儿,在此万万不可乱动,我先去探明敌情,尔后再来接你。”
展轻尘牢牢攥住他的手掌,道:“不,我同你一起。”
安子衣怜惜的瞧着他,道:“好,咱们今后再也不分开!”
二人施展轻功,在树林间飞身纵越。
忽听得虚空一声暴喝,道:“小贱人,总算寻到你了!”话音甫落,两个黑影迎面袭到。
安子衣护住展轻尘,仗剑喝道:“阁下甚么人?”
左边拄拐老妪嘶哑着说道:“睁开你的狗眼,不识得老身么?”
展轻尘甚觉声音耳熟,借着星月微光一看,大惊失色道:“子衣哥哥,他们乃银针婆婆和金刀公公!”
安子衣见那老妪白发苍苍,右手拄着一枝羊角铁拐。旁侧另一位长髯老翁,左手竟然也拄着一枝虎头铁拐。旋一作揖道:“且慢,在下可曾得罪过前辈?”
第八十二回 衣尘何安
金刀公公桀桀一笑,道:“与你无干,我夫妇特为这小贱人而来!”
安子衣道:“他乃在下之妻,怎与我无干?乞前辈看在展总亭主与玉剑书生薄面,放过我二人。”
银针婆婆声如鸦鸣,道:“小子,你不提叶风舟还则罢了,提起叶风舟,老身连你也不能放过!”
安子衣暗付:“叶大哥向来行侠仗义,菩萨低眉,他们远在北疆,怎会结下仇怨?”当下道:“不知叶大哥与二人有何过节,讲出来在下替他向二位赔罪。”
银针婆婆冷冷的道:“数月之前浮玉山下,是叶风舟未过门的妻子,将我老头子捅了个半身不遂,你说有甚么过节?”
安子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在下......”
展轻尘附耳道:“他们胁迫我毒死柳少亭,叶大哥才痛下杀手的。”遂将永嘉府客栈中盅,醒来躺在地牢之中。半夜来了两个颤巍巍的老人,救出押至野外山洞。孰料遭遇叶风舟等人,发生恶战之事概述一番。
安子衣听毕,恨声道:“捅得妙,如换做是我,即使把你二人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
金刀公公闻言大怒,挥拐嗖地打将过来。
安子衣应变极快,顿足抽身避过,右手一挽剑花,嗖地疾刺而至。
银针婆婆紧随其后,铁拐横扫对方腰间。
展轻尘剑如流星,冲金刀公公斩下。
银针婆婆反手一招‘推窗望月’式,急挥铁拐径杵展轻尘胸口。
安子衣见情势危急,舍弃金刀公公,长剑反手一格,荡开银针婆婆的铁拐。
金刀公公铁拐在地上一点,跃起朝展轻尘当头砸到。
这二人均属当世暗器高手,兵器上却稍有逊色。
只听‘咔嚓’一响,安子衣宝剑削断了银针婆婆的铁拐,接着往回一撤,反手往他的‘肩井穴’刺去。
金刀公公大骇,一招‘围魏救赵’式,撩开安子衣的宝剑,手腕微晃复打向展轻尘。
银针婆婆已嗖地倒纵出丈余开外,叫道:“老头子,用暗器招呼!”
金刀公公‘呼呼’两拐,闪身落在他身侧。抬臂一佛,无数寒光似离弓流矢激射二人。
银针婆婆遂袍袖乱舞,银针犹如风驰电掣般飞掷而来。
安子衣挥剑画圆,一招碧雪剑法中的‘雪雾弥漫’式,运气形成一道罡墙,挡在面前。叫道:“尘儿,走!”
展轻尘来不及多想,慌拉住安子衣朝无心居疾奔。
突然之间,闻到‘嗤’的破空之声。
安子衣唬得一跳,叫道:“尘儿,你怎么样?”
展轻尘打一个趔趄,道:“子衣哥哥,先摆脱他们。”二人牵着手在林间绕来绕去,行至无心居后,才纵身跃进院内,又打开暗室躲了进去。
银针婆婆在墙外叫道:“两个小贼,快给老娘滚出来!”
展轻尘长舒一口气,道:“子衣哥哥......”话未说完,‘哼’的晕死过去。
安子衣慌抱在怀中察看,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展轻尘胸前襦衣破了几个小洞,鲜血汩汩直冒。
安子衣忙运气并指,连点他身上五处大穴,止住血流,唤道:“尘儿、尘儿......”
约莫一盏茶工夫,展轻尘这才醒转,弱弱叫道:“子衣哥哥,子衣哥哥!”
安子衣取下他的面罩,脸庞贴在他的粉颊上,不迭应道:“尘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展轻尘凄然一笑,道:“子衣哥哥,我冷的很。”
安子衣解开长衫系带,拥着他紧紧贴在胸口,颤声道:“尘儿,好些了么?”
展轻尘螓首点了点,柔声道:“子衣哥哥,尘儿若就此死去,经年之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安子衣呜咽着,含泪道:“傻丫头,昨晚你已成为我的妻子,除非我也死去,否则永远只系念尘儿一人。”
展轻尘使出浑身力气,在他唇上轻轻一印,道:“昨晚以后,尘儿便是安子衣的妻子了。”顿了顿,吟道:“君可知晓,千束青丝,缕缕为君凫。立在泛泛渔舟,竹笛报君了,此情似水不涸,此心为君老。江南白堤落雪,又染西湖断桥。不愿春去迟,不嫌秋来早,玉体霜鬓,只等君来讨。三生三世,世世与君好①......”慢慢声如蚊嘶,昏昏沉沉睡去。
安子衣暗付:“点穴止血绝非长久之计,须采些草药敷疗,否则时日一长,恐生不测。”思毕,便脱下长衫盖在他身上,悄悄走出密室,支耳聆听一会儿。
估料银针婆婆、金刀公公骂得累了,早不知去向。周围只闻唧唧虫鸣,偶然夹杂一两声兽嘶。
然白昼之际,采撷草药尚历经波折,何况天昏地暗,月黑风高的夜间。
安子衣独自奔到山上,摸摸索索的四下觅找。见有相似之物,便摘下纳入怀中。忽觉右手甚为疼痛,凑在眼前一看,棘荆将五指和掌背刺得皮开肉绽,上面都是鲜血。暗付:“尘儿为寻我吃尽苦头,先是教狗鞑子捉住剥去脸皮,于今又受身重伤,昏迷不醒。此生即便粉身碎骨,我也难报其恩情之万一!倘若尘儿死了,我还有甚么脸面活在世上?”想到这,禁不住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头哀号。一时竟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似乎人世之间的所有不幸厄运,尽集于自己一身。
忽听马挂銮铃声响,不远处驰来两匹骏马。观衣着打扮,乃枢密院禁卫无疑。
只见左边那人突然勒住缰绳,道:“小娘子,陪爷爷快活一晚,明日我便放你们走,如何?”
安子衣定睛细看,才发现坐骑上各有一名妙龄女子,手脚绑缚着绳索,趴在马鞍前端。
左边那名妙龄女子挣扎着骂道:“狗鞑子,有本事杀了我!”
右边禁卫闻言哈哈大笑,伸手在鞍前妙龄女子的粉颊摸了一摸,道:“如此花容月貌,洒家怎能舍得?”
左边那妙龄女子趁其不备,忽地滚落马鞍,叫道:“宁死不屈!”‘砰’的一声撞在大树,当即气绝身亡。
右边禁卫忙一把抱住自己鞍前的妙龄女子,道:“惜哉,惜哉!”
左边禁卫托地跳下马来,挥起圆月弯刀,向已经死去的妙龄女子恶狠狠斩了几下,大骂道:“不识抬举,莫以为云云我会放过你!”
右边马鞍上的妙龄女子凄声喊道:“姐姐,姐姐!”
禁卫将他提起来,搂住怀里,浪笑道:“你若不想与他同般下场,趁早服个软!哄得爷爷高兴,未尝不可纳你为妾。”
妙龄女子张口啐在他脸上,道:“畜生!”
安子衣大喝一声,挥剑冲将过去。
两名禁卫猝不及防,目瞪口呆便被刺落马下。
安子衣解开女子手足绳索,道:“姑娘,快些逃命去罢。”
余下那名妙龄女子伏首于地,哽咽着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官兵刚刚放火将奴家烧成灰烬,父母和姐姐俱已不在,小女子实不知该逃往何处?”
安子衣沉吟片刻,道:“姑娘若不嫌弃,且随在下前往无心居躲避。”
妙龄女子仿未听见,慢慢站起身来,看着死去姐姐的尸首怔了半响,复向他深深施个万福,道:“多些少侠相救!”继而嫣然含笑,扭头‘砰’的一声也撞向大树。
安子衣察他神色异常平静,顿感不妙,慌叫道:“姑娘......”探手去抓,那还来得及阻拦。
那妙龄女子只一声闷哼,便香消玉殒矣。
安子衣噗通屈膝跪在地上,又忍不住泪流满面,用剑就地掘个深坑,将两名女子放入掩埋。
骤然远处‘哒哒哒’蹄声如雷,一大队人马自丛林中蜂拥而出、由远及近。
安子衣在坟前拜了几拜,纵身射向山顶。此时他脸色惨白、形如鬼魅,径朝元军大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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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释:摘自霖江南《云心霖雨》文集《待卿长发及腰》一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