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暮秋醒转之时，见有个男子在旁盘膝打坐，郑扶苏却不知去向，忙爬将起来。唤道：“风舟、风舟。”

叶风舟有气无力的道：“秋儿，是我。”

桂暮秋见他嘴角血迹未干，不由得大惊失色，道：“风舟，你受伤了？苏儿呢，苏儿不见了，夜间发生了甚么事，是有人来过？”

叶风舟轻声道：“等歇再说给你听，我先运功疗伤。”遂闭上眼睛，将九天罡元功行走周天。

桂暮秋直急得手足无措，想问却又怕影响到他。只得紧咬樱唇立在一侧，目不转睛的看着。

大概过去一炷香工夫，叶风舟这才长吁口气，拭了拭额头黄豆般的汗珠，道：“万幸、万幸，我已无大碍。”

桂暮秋慌道：“风舟，苏儿呢？”

叶风舟微微含笑，道：“苏儿跟别人走了，你不必担忧。”

桂暮秋抓住他的手，迫不及待的道：“风舟，你和甚么人交过手？”

叶风舟将睡到半夜之际，洞外突然有人经过，自己悄悄追去，得知国清寺觉悟大师率四大金刚要对故人不利，便挺身而出，与他们大战一场。后脱身回洞疗伤，把郑扶苏托付给故人的前因后果详述一番。

桂暮秋听得半信半疑，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何不叫醒我？”

叶风舟叹道：“仓促之间，我几乎忘却矣。”

桂暮秋感到他的双手还在瑟瑟发抖，忙紧紧握着，道：“你、你内伤痊愈了？”

叶风舟颔首道：“我有九天罡元功护体，调息一小周天即可。”

桂暮秋不禁讶异的道：“如此说来，藏宝图果真在你手中？”

叶风舟抚摸着他的秀发，答非所问，道：“秋儿，你可知《无心毒经》秘籍？”

桂暮秋闻言赫然一怔，道：“不知，那是甚么秘籍？”

叶风舟迟疑片刻，道：“乃无心道长用毕生所学，撰修的一部毒盅奇书。”

桂暮秋听毕恍然大悟，道：“似有耳闻，却无有机缘得见。”

叶风舟道：“无心前辈把经书赠予子衣，尔后交给了你妹妹。先前我问过慕容楚楚，他说藏于一个秘密所在。据我揣测，此书应在永嘉侯府。”

桂暮秋诧异的道：“依你之意，咱们要返回永嘉府么？”

叶风舟点了点头，道：“如果此书落入小人手中，定会祸乱江湖。”

桂暮秋柳眉竖起，道：“作罢，一切悉听君便。”

翌晨卯时，二人乘马驰上官道。天台县距永嘉府不足二百里行程，黄昏光景便进入城内，见路旁有家酒肆，遂一齐进去挨窗落座。

桂暮秋小声道：“风舟，何不直闯府衙？”

叶风舟摇了摇头，道：“倘若旁人知晓我们为秘籍而来，那还了得？”

桂暮秋眺望着远方湖面，柳眉蹙起若有所思。

叶风舟忽道：“秋儿，你还记得这里么？”

桂暮秋嫣然一笑，道：“自然记得，去年我假扮慕容楚楚，与莫干山......”说到这戛然而止，愕然道：“风舟，你何时猜出了那人是我？”

叶风舟道：“我试过慕容楚楚的武功，他并非安子衣敌手。”

桂暮秋长叹了口气，道：“我以为计策天衣无缝，最终还是没能瞒得住你。”

叶风舟握住他的小手，道：“秋儿，《无心毒经》现在何处？”

桂暮秋俏目眨眨，道：“等咱们到了上都，我便告诉你。”

叶风舟柔声道：“其实你妹妹孛儿只斤·瑶瑶早已过世，慕容楚楚便是真的慕容楚楚，你乃姐姐孛儿只斤·暮秋，然否？”

桂暮秋神色更为骇怪，惊道：“你、你又如何得知？”

便在这时，店小二端来酒菜，摆放在桌子上，道：“客官请用。”

叶风舟拎起酒壶斟满瓷杯，一饮而尽，道：“秋儿，我此时也不逼迫，等你想明白，再说也不迟。”

只见桂暮秋脉脉含情的看着他，吟道：“山色几分如墨重，鸟影随风动，月淡暖阁深，中有何人，寒夜清幽梦，梦逐蝶舞花香送，醒把新词弄，梅蕊傲霜开，花映疏帘，下雪情独纵......”

叶风舟接着唱道：“黄花谩说年年好，也趁秋光老。绿鬓不惊秋，若斗尊前，人好花堪笑。蟠桃结子知多少，家住三山岛。何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桂暮秋小酌两杯酒，道：“风舟，你若两日之内找不到《无心毒经》秘籍，便立即随我前往上都，何如？”

叶风舟毅然道：“好，就依你之言，若两日之内找不到，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

桂暮秋掩嘴咯咯笑道：“在这两日内，你还须寸步不离的陪我欣赏风景。”

叶风舟点点头，道：“君子一言！”

接着二人干了三杯，桂暮秋粉颊油然晕起两朵桃花，娇声道：“好，咱们雇艘画舫游湖。”说着话，跄跄踉踉站起身来。

叶风舟忙扶住他，道：“秋儿，你酒吃多了，早些安歇罢，捱明日再去游玩。”

桂暮秋扑进他怀里，媚眼迷离，道：“你适才应允的，这便忘记了么？”

第一百一十二回 玉龙湖月

叶风舟无奈，摆手唤来店小二，道：“小二，登记两间客房，把马牵去喂饱。再帮我们寻位游湖船家。”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店小二高兴的道：“客官稍候，小的即刻去办。”飞奔出去。

桂暮秋软语道：“风舟，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叶风舟搂住他的腰肢，道：“你不怕酒后失言，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桂暮秋仰着螓首，道：“原本与你也无有甚么不该说的话，只是怕你听了之后不理会我。”

店小二跑进来，道：“客官，船家到了。”

玉龙湖窄处如瓶颈，宽处如瓢壶，绕山入谷，连绵不绝如瓜藤，又似白龙蜿蜒前游。一年四季水光潋滟，风景各异。每至暮春三月，岸畔漫山盈谷有各色杜鹃盛开。夏末则高柳鸣蝉，与拍岸的湖波相应和。入秋后丹枫黄叶，点染山光水色。冬日群峰积雪、侧影入潭，仿佛身处冰壶碧玉之中。

只见白须船家竹篙一撑，画舫离开岸畔，慢悠悠行向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桂暮秋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道：“风舟，你奏我唱。”

叶风舟伸手接住，十指捏住孔洞，横放口上，呜呜吹响。宫角宛转悠扬，感心动耳。

桂暮秋轻启樱唇，声如黄莺，长歌曰：“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少顷一曲罢了，白须船家大赞道：“好！好一对才子佳人！老朽泛舟三十余载，从未听过如此之妙音。”

叶风舟端起桌上斟满酒的瓷盅，道：“秋儿，我与你共饮此杯。”

桂暮秋伸出舌蕾，轻轻触了一下温酿，道：“船家，这是甚么酒？”

白须船家手摇木桨，笑道：“老朽先卖个关子，不知公子和夫人能否品尝出来？”

叶风舟饮了一口含在嘴里，闭目略作寻思，睁眼道：“老翁，可乃项曼求道，口饥欲食，仙人辄饮他的流霞琼浆？”

白须船家哈哈大笑，到：“然也，《论衡·道虚》有云：“曼都好道学仙，委家亡去，三年而返。家问其状，曼都曰：去时不能自知，忽见若卧形，有仙人数人，将我上天，离月数里而止。见月上下幽冥，幽冥不知东西。居月之旁，其寒凄怆。口饥欲食，仙人辄饮我以流霞一杯。每饮一杯，数月不饥。不知去几何年月，不知以何为过，忽然若卧，复下至此。”河东号之曰：斥仙。实论者闻之，乃知不然。”

叶风舟钦佩不已，道：“老翁，你那里沽来的这上等佳酿？”

白须船家道：“公子何又必多问，仙源居士曾曰：曾着意斟量过，天下事、无穷尽。贪荣贪富，朝思夕计，空劳方寸。蹑足封王，功名盖世，谁如韩信。更堆金积玉，石崇豪侈，当时望、倾西晋。长乐宫中一叹，又何须累累悬印。坠楼效死，轻车东市，头膏血刃。尤物虚名，於身何补，一齐休问。遇当歌临酒，舒眉展眼，且随缘分。”

桂暮秋连声道：“妙哉、妙哉！遇当歌临酒，舒眉展眼，且随缘分。”

此时湖上画舫翩翩，宫灯朦胧。不时有乐器铮铮，伶人余音缭绕。

叶风舟近半年来皆处于险恶争斗之中，未得半日清闲。于今这般旖旎风光，教他忍不住神清气爽，朗声道：“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梁。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

桂暮秋幽幽叹了口气，道：“风舟，都是我不好，若余生能与你长相厮守，我再不屑作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叶风舟见女子俏目流波送盼，两片樱唇娇艳欲滴，忍不住凑上去印了一下，道：“希冀天随人愿，你我白首不离。”

桂暮秋从他手中拿过竹笛，含笑悠悠吹响。

叶风舟去年也在这里听他吹过，只是那时素未平生。这时湖面月光倒影摇曳，美人衣袂飘飘，琼浆冉冉升香，自然又是一番光景。忍不住合音唱道：“待卿长发及腰，吾自知晓，万丈柔情，寸寸为卿骄。跨于铮铮铁骑，青锋向卿啸。此意似天永恒，此身为卿消。江南绿柳飞絮，又淹纸伞亭角。不待岁月衰，不痴年华少，策马嘶鞭，只盼卿别恼，九死九生，生生与卿老。”（霖江南《待卿长发及腰》赋）

桂暮秋手持竹笛，接唱道：“待奴长发及腰，君可知晓，千束青丝，缕缕为君凫。立在泛泛渔舟，竹笛报君了，此情似水不涸，此心为君老。江南白堤落雪，又染西湖断桥。不愿春去迟，不嫌秋来早，玉体霜鬓，只等君来讨。三生三世，世世与君好。”（霖江南《待卿长发及腰》赋）

二人依偎一起并肩立在画舫之上，仰望树梢明月。

白须船家道：“公子，是否到玉珠潭走上一遭？”

叶风舟微微颔首，道：“老翁，由你自便。”

画舫在湖面上打了一个转，向远处的玉珠潭划去。

桂暮秋痴痴言道：“若能与你永远这般，那该多好。”

叶风舟轻声道：“秋儿，你把心里话说出来罢。”

桂暮秋沉默良久，方道：“并非我有意与你们为难，实属身不由己，我......”

骤闻有人叫道：“船家，靠岸来、靠岸来。”

白须船家对着岸上高声说道：“客官宽恕则个，这位公子已将老朽的画舫整晚雇下了。”

岸上那人破口大骂，道：“你不靠过来，爷爷一把火烧了你的船舫！”

桂暮秋此时正柔情蜜意、心神俱醉之时，闻言顿时勃然大怒，娇叱道：“那里的肮脏泼才，滚到一边去！”

叶风舟也甚感不快，扭头向岸畔望去。

只见三个身穿府衙戎装，腰悬弯刀的大汉站在那里。为首军官气势汹汹道：“无碍的，也请那小娘子给爷爷吹唱几曲。”

桂暮秋强忍心头恚怒，道：“老翁，靠上岸去。”

白须船家惑然道：“夫人，果真要靠过去么？”

叶风舟笑道：“不妨事，你遵从吩咐便是。”

白须船家旋挥起竹篙在水中一点，缓缓划了过去。

为首那个官兵桀桀笑道：“小娘子，曲唱到不错，今晚陪我们好好玩一玩，爷爷重重有赏！”

只见桂暮秋莲足一顿，嗖地飞射过去，抬手“啪啪”两掌，掴在他的脸上，喝道：“搅扰本姑娘兴致，找死！”

为首军官“噗通”跌坐在地，叫道：“反了、反了！敢打官差，爷爷非教你吃些苦头不可！”

桂暮秋娇躯微晃，“啪啪”又是两掌，道：“肆无忌惮，尔等是谁的手下？”

另两名官兵“呛啷”拔出圆月弯刀，喊道：“定是雁山贼寇，休放走了他们。”

为首军官吼道：“你们缠住他，我去禀报莫大人！”

桂暮秋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莫大人乃何许人也。”

那两名官兵知他武功高强，堵住那里眼睁睁的动也不动。

桂暮秋转身跃到画舫上，笑道：“风舟，如何处置他们？”

叶风舟轻声道：“明日尚有要事去办，不要徒惹是非。”继而对船家道：“老翁，咱们走罢。”

白须船家听了拎起木桨，方想撑船。

左边那名官兵喝道：“宋老二，你私通雁山贼寇，可知乃甚么罪名，不想活命的只管去！”

便听得有人叫道：“莫大人，那对狗男女就在那艘画舫之上，武功高强的很，卑职臆度定是雁山贼寇。”

眨眼间，十余名官兵拥簇着一位头裹方巾，身穿交领右衽、金丝玉带，斜背五尺青峰剑的青年飞奔而至。